文 | 绿茶
小引
琉璃厂,或称厂肆、厂甸,位于北京和平门南。辽时为燕下乡海王村,元明两代均在此设窑厂,专为宫廷烧制琉璃砖瓦,故名琉璃厂。窑前空地称厂甸。康熙年间春节集市移至此处,遂形成厂甸庙会。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开“四库馆”编修《四库全书》,琉璃厂书肆迎来繁荣的重要契机,逐渐形成以古书业为主的书店街。
乾隆时期,藏书家李文藻撰《琉璃厂书肆记》,记录康熙后期至乾隆中叶琉璃厂二十九家书肆,为琉璃厂早期书业留下珍贵记录。民国元年(1911),寄寓沪上,以满清遗老自居的文献学家缪荃孙撰写了《琉璃厂书肆后记》,追述同治、光绪时期至民初的琉璃厂书肆二十七家,其中二酉堂、聚星堂为《琉璃厂书肆记》所记;《后记》后二十馀年,通学斋主人孙殿起撰《琉璃厂书肆三记》,记述琉璃厂书肆二百一十六户,逐一记录其字号名称,主人姓氏里籍,开歇业时间以及经营特色并有相关掌故等;一九六四年,孙殿起外甥雷梦水撰《琉璃厂书肆四记》,记述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到一九五八年公私合营前琉璃厂五十多家书肆情况,并就古书流通过程和归宿一一作了交代。此“书肆四记”记录了琉璃厂书肆二百多年变迁史,是我们回望琉璃厂书业史的重要文献。
历史学家邓之诚考证,有清一代居京可考的文人名士有上百位,其中有六十多人住所在琉璃厂附近,像宣武门孙承泽的后孙公园,汪懋麟的十二砚斋,虎坊桥毛奇龄的众春园,上斜街顾嗣立的小秀野堂,韩家胡同李渔的芥子园、珠市口西大街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绳匠胡同徐乾学的碧山堂等等。光绪帝师翁同龢长居南横街近三十年,几乎日日去琉璃厂搜求珍本书籍、名家书画。琉璃厂作为清代文人的文化空间传统一直延续到民国。
孙殿起《琉璃厂小志》说,以庙会与集市为主的琉璃厂,成为民国时期北京的学院派知识分子和文人聚集之地。翻《鲁迅日记》,记录在琉璃厂淘书的条目比比皆是,鲁迅当时住在南半截胡同绍兴会馆,离琉璃厂不远,经常散步时不由自主就到了琉璃厂。不仅鲁迅如此,《鲁迅日记》1914年1月31日日记写道:“午后同朱吉轩游厂甸,遇钱中季(钱玄同)、沈君默。”2月8日:“观旧书,价贵不可买,遇相识者甚多。”这条古书街上,胡适、王国维、周作人、钱穆、沈君默、朱自清、刘半农、郑振铎……几乎整个民国文化圈人士大概都在这条街上溜达。
不仅中国文化圈,邻国日本文化圈也被深深吸引。此一时期,以日本京都学派为代表的日本中国学很热,促使大量日本中国学学者到中国访书,淘书。近代日本来华访书群体大致有三类,其一为中国学专业学者,如内藤湖南、市村瓒次郎、神田喜一郎、武内义雄、吉川幸次郎等;其二为日本藏书机构,像日本三菱财团通过岛田翰,以十万元购入藏书家陆心源“皕宋楼”全部收藏;其三为日本汉籍书店,像东京田中庆太郎的求文堂,大阪鹿田古井的松云堂等,都在购入、售出大量汉籍。
钱婉约教授主编、翻译的《中国访书记》,收录了内藤湖南、田中庆太郎、武内义雄、神田喜一郎、长泽规矩也、吉川幸次郎等六家来华访书中国学家的访书记和日记,可窥当年日本来华访书之群像。和吉川幸次郎同时期在北平留学的仓石武四郎,也是日本访书队伍中的重要一员,他留下一部《述学斋日记》,记录他在华留学最后八个月的日记,其中最主要部分记录在琉璃厂访书的记录。由北大荣新江、朱玉麒两位教授辑注,以《仓石武四郎中国留学记》出版。本文据《述学斋日记》,大致描述仓石武四郎琉璃厂觅书轶事。
一、缘起
一九二八年三月廿三日,日本京都帝国大学助教授仓石武四郎以日本文部省资助的在外研究人员身份来到北平留学。在规定的两年期满后,又得到上野育英会奖学金资助,继续逗留四个多月,于一九三零年八月五日返回日本。
在他留学期间,留下一份日记,记录留学最后八个月的访书、淘书、读书生活,自一九三零年元月一日至八月五日,共二百一十七天,计两万八千余字。日记题为《述学斋日记》,由汉字小楷书写于清秘阁九行笺,共四十五叶,前有引首无阑格纸一叶,书七绝一首自勉:“词章家每争朱义,藏弆家偏竞宋刊。我是两家门外汉,但沾古泽一心欢。”
日记始于一九三零年春正月元日。“予年三十四岁,客中政岁第二次矣。”仓石先生坦言,是受了《越缦堂日记》影响而开始写日记。一月三日记道:
“偶翻李越缦日记,颇动效颦之兴。校《雕菰集》阮氏刻本,屡见误字,而六卷中少《薜荔》《卖饼妇》《哀魏三》《己亥秋省试随先君寓居金陵今相隔二十年偶过旧寓云云》四首,多阮亨和《辛酉元旦登吴山第一峰》,自作聪明,未必不为里堂罪人也。得家信并冼女士信。文德堂送潘季玉《玉洤词》,封面咸丰四年(1854)冯桂芬所题,刊印绝精,可推秘笈。吴君辛旨来拜蜀丞先生,而未知其回南也。予姑摄主人畅叙,亦一新雨也。夜清理浙皖两省人著作,检出马秋药《秋药庵诗集》,嫏嬛妙境中物。”
李越缦日记就是清代文人、藏书家李慈铭的《越缦堂日记》,李慈铭学识渊博,承乾嘉汉学之余绪,治经学、史学,蔚然可观。一生勤于治学,每日记事,从咸丰四年(1854年)到光绪十四年(1888年),累积有七十馀册日记手稿,记有大量的朝野见闻、人物轶事、社会风貌等;又有大量的读书劄记,涉及经史子集各部等。《越缦堂日记》被誉为“晚清四大日记之冠”。
蜀丞先生就是孙人和,文献学家,古典文学专家。毕业于京师大学堂,1929年后任教于中国大学,兼任北京大学、辅仁大学、北京师范大学等校教授。孙人和先生寓居北京西城城墙边西养马营三号,仓石留学后期,寄居于孙人和先生家。日记中出现的孙人和、孙、孙先生、蜀丞、蜀丞先生均指孙人和先生,计有五十多次。此外,孙先生家里的事情,日记中也多有记录,像一月二十一日记道:“天未亮,孙夫人唤呼赵、刘二妈,旋听呻吟,声极苦切,盖又中煤气也。既而听蜀丞先生狂呼“赵妈气绝”,予亦蹶起披衣而出。可怜庭上一生一死,使人酸鼻。”一月二十二日:“赵妈孝子领棺而来,年甫过拾,为之愍然,鼓乐之间,时听哭声,棺材出门也。”
二、向学
尽管仓石武四郎来北平留学时已是京都帝国大学助教授,但难得的留学机会,他一心向学,住在文献学家孙人和先生家,不时切磋版本知识,来往孙家名家学者,也是他和北平学界交集的重要阵地。同时分别在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和中国大学修学。看他1929-1930秋季学期课表可见一斑:
周一上午,北师大,上钱玄同“国音沿革”课。
周二上午,中国大学,上吴承仕的“三礼名物”课。
周三上午,北师大,上钱玄同“说文研究”课。
周四上午,中国大学,上吴承仕的“经典序录”课。
周五上午,北师大,上钱玄同“国音沿革”课。
周五下午,北大,上伦明的“版本源流”课。
周六下午,北大,上赵万里的“词史”课。
仓石先生每周数次在北师大上课,北师大位于琉璃厂北南新华街路西(现北京实验小学),放学后必往琉璃厂访书。如三月三十一日记道:“师大疑古先生课。赴文昌馆看封书。译《歌儿》,企古斋送《韵略易通》(六元)。”
封书,又称封货,琉璃厂古书业的一种交易方式,便于书籍一次性售完,故常常为中小书肆由外地采购后集中出售,以及急于出手家藏的藏书家所采用。封书地点多在琉璃厂小沙土园四号,属于古书业公产的文昌会馆举行。
一九二九年秋,仓石武四郎和吉川幸次郎拜杨钟義为师,入雪桥讲舍受业。讲舍开设课程有经学、史学和词章,实际学生只有仓石武四郎和吉川幸次郎二人。杨钟義清末藏书家。姓尼堪氏,原名钟庆,号雪桥、雪樵等。光绪十一年(1885年)举人,十五年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授编修。官至江宁知府。辛亥革命后,蛰居上海,以清遗老自居,寄情文史。任刘承干《嘉业堂丛书》校雠,一九二三年春,应溥仪之召,任清室南书房行走。
此外,仓石一九二九年七月至一九三零年五月间,还师从俞平伯研修翻译。俞平伯,浙江德清人,文学家、学者。一九一九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居东城老君堂七十九号,院内有大槐树,俞平伯称其书房为“古槐书屋”。一九二五年后任教于燕京大学、清华大学、北京大学等。俞平伯一九零零年生人,比三十二岁的仓石还小几岁。
琉璃厂古籍书店
三、七游厂甸
厂甸春节庙会长达半月,恰逢寒假,故成为学者、藏书家购书最集中的时期。仓石先生自二月一日起,日记中记录了七次逛游厂甸所见、所获。
一九三零年二月一日。晴。
电话约楠木君逛厂甸。楠木君来,在上房饭。与蜀丞先生同行。在直隶书局遇检斋、阆仙两先生。获萨氏《雁门集》,春塘先生所托买也。此日所购郝兰皋《汲冢周书辑要》(八角)、洪颐煊《礼经宫室答问》师竹山房重刊本(八角)、邓辅纶《百香亭诗》、谭献《复堂诗词》、庄棫《蒿庵诗词》、夏宝晋《山右金石录》石氏古欢阁刊本(宝晋亦有《山右金石志》,《山西通志》本。以上二种一元)、王静庵《古史新证》清华研究院油印本(一角)、夏宝晋(宝晋,高邮人,昆林叔,郭频伽女婿)《笛椽词》道光癸巳(十三年,1833)刻本、吕世宜《爱吾庐题跋》光绪五年(1879)刻本(以上二种三元)、沈莲生《香草溪词》、顾寿桢《孟晋斋文集》(以上二种未定价)、惠栋《禘说》经训堂零本(一元)。来熏阁陈济川请便饭。夜深始归。
楠木君,即楠木正继,日本中国哲学史家,1928-1930年和仓石先生同期在中国留学,回国后任九州大学教授;直隶书局,琉璃厂古籍书肆,创立于清宣统元年(1908),该店最早实行明码标价,后为同业效仿;检斋、阆仙两先生,吴承仕,字检斋,一九二六年起任中国大学国学系主任。仓石先生时正在中国大学修检斋先生的“三礼名物”“经典序录”课;高步瀛,字阆仙。文学史家,历任北师大、北女师、中国大学、辅仁大学教授。仓石先生也曾在中国大学旁听过高步瀛的《文选》课。来熏阁,琉璃厂古籍书肆,一九一二年由河北南宫人陈连彬创办,一九三一年由其侄陈杭(济川)继业。一九五八年公私合营时并入中国书店,店名至今犹存。此一日购书近二十种,书获满满。
二月二日。小雪。
蜀丞先生示宋绵初《释服》、宋保《谐声补逸》原刻本,康熙中盐城人刻,《刘随州集》《句溪杂著》六卷本,皆在上海、南京所购。又云刘楚桢《蕴山楼集》,高邮孙应科《四书说苑》引之,而文与《论语正义》不同。谢君刚主来,与蜀丞先生、楠本君再游厂甸。人、书比昨稍少,所获无几(《汪容甫先生遗诗》、《水云楼词》、《烬馀稿》、《谏书》、《稀庵笔记》,凡二角七分五)在德友堂借李良年《秋锦山房诗》、诸锦《绛跗阁诗稿》,河间纪氏物,索价太昂。直隶书局请饭。看《冯氏小集》(六十七元)、《松桂读书堂集》(四十元)。得家书并玉井君书。
谢君刚主,既谢国桢,明清史与版本学家。毕业于清华大学国学院,一九二九年到北平图书馆任金石部主任。今日所获无几,倒是在古籍书肆德友堂见到纪晓岚旧藏,可惜价格太高。琉璃厂老主顾们,每每逛厂甸都有书肆请饭。一日是来熏阁陈济川请,二日是直隶书局请,此时,做东的应该是书局店主南宫人刘魁文。
二月三日。阴。
校马肇元《周书年月考》。下午游厂甸,楠本君不来。遇朱逖先、钱玄同、马隅卿、赵斐云并宛亭君。获高润生《尔雅谷名考》(一元五角),借吕耀斗《鹤缘词》、徐琪《长生箓词》、《洛阳龙门志续纂》、王时润《商君书斠诠》、袁项城《圭塘唱和诗》、吴藻《花帘词》、宋湘《红杏山房诗集》。校《周书年月考》毕,而检斋先生等斗牌犹未已。
厂甸可谓爱书人的聚点,在那个没有通讯工具的时代,游厂甸是老友相遇的最佳时机。朱逖先,朱希祖,字逖先。历史学家,早年留学日早稻田大学,历任北京大学、清华大学、辅仁大学、中央大学教授。仓石先生曾在北大旁听朱希祖先生的“中国史学史”课;钱玄同,字德潜,号疑古。语言学家,音韵学家。早年留学早稻田大学,历任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教授,仓石先生在北师大旁修钱玄同“国音沿革”和“说文研究”课。钱玄同是书痴,年首大半个月,几乎每天泡在琉璃厂,凡逛琉璃厂必遇钱玄同,朋友们于是送其外号为“厂甸巡阅使”。
马隅卿,马廉,字隅卿。藏书家,戏曲、小说研究专家,北京大学、孔德学校教授;赵斐云,赵万里,字斐云。版本目录学家,任职国立北平图书馆,同时在北大、清华开设版本目录学和词学课程。仓石先生就在北大选修了赵万里先生的“词学”课。
宛亭君,吉川幸次郎,号宛亭。中国文学研究专家。和仓石先生同期在中国留学。在仓石的日记中,吉川出现频次近五十次,可见是他留学期间最好的朋友。在日本中国学家中,吉川幸次郎名头最响亮,他的《中国诗史》《元杂剧研究》和杜甫研究在国际学界很有影响。他在中国留学三年,比仓石先生略长,一九三一年回日本,也撰有《中国留学记》,回忆自己的留学生涯。
仓石先生之勤奋,从这一天日记可见一斑。上午校《周年年月考》,下午逛厂甸,晚上继续校书。检斋先生吴承仕和蜀丞先生孙人和等人还在打牌。可见民国文人自有其丰富的娱乐生活,不单单是埋首书堆的老学究。
二月五日。晴,有风。
潘自汭送《文选拾遗》上册,先付三元。下午游厂甸,获陈鹏年《瘗鹤铭考》(一元八角)、广版《书目答问》(一元)、汪之选《小诗龛诗集》、《同人倡和偶存集》(四元)、王先恭《谏录校注》(三元五角)、李文泰《海山诗屋诗话》(二元)、《金陵名胜》、《秦淮诗钞》(三元)、《新安吴氏艺文志略》、《收藏书画史》(三角),退《红杏山房诗钞》。在直隶书局购孙应科《四书说苑》。遇朱逖先、孙蜀丞两先生。与楠本、吉川、水野在厚德福小酌。得家书。宛亭君转寄凤举先生巴黎信。
潘自汭,仓石先生请的抄书工。当时琉璃厂一带有很多像潘自汭一样的抄书工,专门帮人抄书,一本书抄毕三元五元不等。有些昂贵的善本,仓石先生买不起,就从书肆借书,请抄书工来抄。日记中有六次记录潘自汭来拿书送书,如“一月十三日,潘自汭送钱广伯《小学庵遗稿》,付工钱五元,再嘱抄马肇元《周书年月考》,五元底钱。”“三月十一日,潘自汭送《东北大学季刊》亦付二元七角。”“四月廿九日,潘自汭送《经训书院自课文》付五元七角馀。”仓石先生和潘自汭的抄书往来肯定不止这些,有些可能没记。
又碰到朱逖先、孙蜀丞两先生,晚上和楠本、吉川、水野等留学生在河南馆子厚德福小酌。凤举先生,张凤举,早年留学日本东京帝国大学,回国后任北京大学、北京女子师范大学、中法大学教授,孔德学校常务校董,“三一八”惨案后受北洋政府通缉,流亡法国。
二月六日。晴。
与蜀丞先生校《红蕉馆诗钞》。金生来,留饭。五游厂甸书摊,比去年少。获陈瑑《六九斋馔述稿》文学山房印本(五角)、《江南铁泪图》(四角)、《新粤讴解心》(五角)、《广陵诗事》(一元)、《匋斋藏瘗鹤铭两种》(二角),借光绪三十年(1904)云南矿务署刊《巢经巢遗稿》(录壬子<1852>至甲子<1864>诗)、说剑斋刊《洛阳伽蓝记》。夜阅《书目答问》。
二月九日。晴。
文华堂送梁九图《十二石斋丛录诗话》、曹秉哲《紫荆吟馆诗集》,俱不全。笔记《国音沿革续篇》。作书致石桥君。六游厂甸,购《宣南梦忆》(八角)。在真隶书局购《双鉴楼善本书目》。到来熏阁,遇森玉先生,日暮而归。范先生(文澜)来,不值,留《文心雕龙》两册。与蜀丞先生闲谈,阅焦理堂《忆书》,《鹤斋丛书》本也。月明如霜,离元宵不久也。
二月十一日。晴,温暖无风。
阅《吴梦窗词》,极晦涩难会。蜀丞先生云《风入松》一词(听风听雨过清明)可略知风格。七游厂甸,购排印本《韵略汇通》(二元)、《曲目新编》刻本(一元)、惠栋《太上感应篇注》写刻本(一元)。宛亭君送雪桥师所刻《椿荫堂存稿》。陈济川代购邓刻《玉篇·广韵》(三元)、《傅音快字》(一元二角)。夜与宛亭、济川在杨梅竹斜街小酌。是日并购升官图四张,选清钱票十数张。游甸之兴亦可谓尽矣。
五六七游厂甸,各有所获。然游甸之兴可谓尽矣。七游后与宛亭(吉川幸次郎)、济川(陈杭)在杨梅竹斜街小酌。杨梅竹斜街比邻琉璃厂东街,是民国时期重要的出版一条街,有世界书局、中正书局、开明书局、广益书局、环球书局、大众书局、中华印书局等七家书局。民国四大商场之一的青云阁,后门也开向杨梅竹斜街,现“青云阁”石匾额还在。青云阁是文士、官员、商贾、贵胄的消遣之所,集娱乐、购物、饮食、品茶、服务于一身,还有十多家古籍书肆开设其间,当时很著名的古籍书肆富晋书社就设于青云阁内。
四、朋友圈
仓石先生热爱中国文化,吃中国菜,穿中国衣,尊崇中国人的生活方式。人缘好,短短两年半留学生活,形成了丰富的朋友圈。大致有三个圈子。其一为学人圈,其二为日本友人,其三为古书业者。在他离京赴沪返日时,前来车站相送者有二十二位,基本上就是这三个圈子。那日日记写道:
六月十四日。阴。
尹奭公送杂志并《丝绣丛刊》,托云《古文词通义》已付覆瓿。此老常套,由此可见。伦哲如先生来送行,畅谈不已,强借《初月楼续闻见录》一本去,自称有卷六至十可以互钞,意则甚佳,奈其烦累何。吉川、水野、济川来。打点行李,颇形忙碌。四点到站检查行李。送行者杨鉴资、孙蜀丞、朱逖先、陈援庵、徐森玉、钱稻孙、赵斐云、谢刚主、唐孟超、张运鹏、中江、桥川、杉村、加藤、玉井、吉川、水野、原、奥村,并陈、赵、刘三书友也。同车则马隅卿也。七点到津,遇胡适之,亦同车而不同级也。因检查烦琐,先到惠中旅馆见叔平先生。叔平、适之两先生亦此夕驾英船通州赴沪。天津丸三等人满,终夜喧嚣不已,于我借得一夜之安可也。
其中,学人圈八位。杨鉴资,仓石先生的老师杨钟義儿子,有代其父送行之意;孙蜀丞,孙人和先生,既是房东,也是师生,还是版本目录学同好,更是无所不谈的朋友;朱逖先(朱希祖,历史学家)、陈援庵(陈垣,历史学家)、徐森玉(文献学家)、钱稻孙(语言学家)、赵斐云(赵万里,文献学家)、谢刚主(谢国桢,文献学家)。
日本友人圈九位,中江,中江丑吉,中国古代政治思想研究专家,曾在北平贡院西街定居二十余年;桥川,桥川时雄,中国文学、文献学家。1918年来华任《顺天时报》记者,1927年创办并主编《文字同盟》,1928年起担任东方文化事业总会署理;杉村,杉村勇造,中国美术史家,1928年担任东方文化图书馆从事;加藤,加藤常贤,中国哲学研究专家,1930-1932年留学中国;玉井,玉井是博,中国隋唐史研究专家,1929年文部省派遣来华留学;吉川(吉川幸次郎)、水野,水野清一,考古学家,1928年京都帝国大学毕业,1929由东亚考古学会派往中国留学;原,原富男,1929年文部省派遣来华留学生;奥村,奥村伊九良,中国美术史专家,1929年文部省派遣来华留学生。
古书业圈三位,陈、赵、刘三书友应为来熏阁陈济川,文奎堂赵殿成和直隶书局刘魁立。
此外还有两位:唐孟超、张运鹏。唐孟超系延英舍主人,昆山人,曾留学日本。延英舍专为日本人提供住宿,很多日本留学生刚来中国时均居于此。地址为东四大街演乐胡同三十九号。仓石武四郎和吉川幸次郎留学早期也都居于延英舍。张运鹏系何人?不详。
经常一起逛厂甸的“厂甸巡阅使”钱玄同先生,检斋先生吴承仕、楠木正继、金生(韩国学者)等仓石北平时期的朋友,可能有事没来送行。一九三零年八月五日,仓石先生乘坐“秩父丸”号邮轮回到神户港,结束两年半的中国留学生活。
二零二三年八月廿日中关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