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一生数次被贬,黄州,颖州、惠州,最后还到了荒蛮的儋州(海南岛),不是被贬就是在被贬的路上,几乎成为苏轼的人生写照。
从仕四十年,面对人生三分之一的时间被贬在外,他这样调侃自己“试问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按理说,一生在不得意的仕途中奔走,本该“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但他却有一个豁达的胸怀,他是有什么秘诀吗?
其实心理学家最懂,一个人拥有多少爱,就会拥有多大的胸怀,苏轼就是这样,他的乐观豁达离不开身边人对他的“宠爱”。
父母赋予的精神内核
北宋景祐三年(1036年),四川眉山城内的一家宅院,一名男婴呱呱坠地,他便是苏轼。
这个小男孩的到来让父亲苏洵大大松了一口气,在他出生前,苏家尚有一男两女,但都先后夭亡,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苏洵为了生子,都跑到寺庙去寻求神的帮助了。
好在心诚则灵,苏轼来了,他为儿子取名苏轼,“下视其辙,登轼而望之”,三年后,又添一子,苏辙也来了。
苏轼性格豪放,锋芒毕露;苏辙淡泊沉稳,老成持重。苏轼的性格,一半源于父亲,一半源于母亲。
父亲苏洵天性豪放,他不喜欢束缚人思想的科举时文,对经世致用的文章情有独钟。后来27岁时决定参加科举考试,也是受了家族影响。
苏洵的二哥,也就是苏轼的二伯父苏涣考中进士,一举打破了苏氏三代不仕的局面,这种家族荣耀对苏洵也是极大的鼓励。
但参加进士考试却屡试不中,之后又去游历,在游历中,他结识了不少士大夫,也开阔了眼界,了解了诗文革新运动后,更加坚定了自己追求圣贤文的决心,所以,他虽然没中进士,但他的文章也很出名。
在自我深化的同时,他也着力培养自己的两个儿子。苏涣为官后,苏家经济也逐渐好转,并且有了大量经书典籍,苏洵亲自选了上千卷教材,教授儿子学习,早早开始了鸡娃。
父子三人日复一日地在一起读书,一起讨论文章优劣,父亲还为他们制定学习计划,督促他们完成,且每日批阅。
苏氏兄弟从小便饱读经史百家,早早接受了启蒙教育,这都离不开父亲苏洵的付出。
苏辙后来在回忆与父亲读书的那段时间时,说“惟我与兄,出处昔同。幼学无师,先君是从。游戏图书,寤寐其中。”
苏氏兄弟是否天赋异禀,不好说,但可以肯定,他们父子三人能入选“唐宋八大家”,与他们的勤奋努力是分不开的。
如果说父亲是他们最好的启蒙老师,那么母亲程氏就是他们最好的思想导师。
苏轼的母亲程氏出身于眉山名门望族,祖父程仁霸,曾摄录事参军;父亲程文应为大理寺丞;兄长程浚与苏涣同举进士;侄子程之才、程之元、程之邵,都入仕为官。
在家族环境影响下,程夫人也受到了很好的教育,而且眼见之高远,胸怀之阔达,非一般女子可比。苏辙这样评价他的母亲:“生而志节不群,好读书,通古今,知其治乱得失之故。”
程氏教子的事件,文献中记载了很多,但有一件非常特别。
苏轼十岁时,程氏辅导他读《后汉书·范滂传》。范滂是东汉著名的清节之士,汉灵帝二年,由于宦官专权,他被罢官在家,之后被诛。
在督邮来捉拿他时,他与母亲诀别,希望母亲不要为此过分伤心。范母则安慰儿子,说“你与李杜(李膺、杜密)齐名,死又有什么遗憾的呢?既要求名,又要求寿,两者怎可兼得?”
范母如此胸襟,范滂如此从容,程氏读到此处,便慨叹再三。
苏轼不解其由,就问母亲,说如果我长大成为范滂那样的人,母亲您会赞许吗?
程氏说,你能成为范滂,我就不能成为范母吗?
苏轼从小立志要学习范滂的忠诚坦荡、大义凛然,可见程氏从小给予他的名节教育,在他心中产生了深远影响。
程氏为了培养他们吃苦耐劳的精神,在他们考试前,一是三餐就吃白饭加萝卜老咸菜,这种锻炼使得他在被贬时,面对艰难的条件,也不会产生抱怨。
除了父母对他的培养,在他面对人生挫折时,身边总有一个无条件的支持者,就是弟弟苏辙。
来自弟弟的爱
苏轼与弟弟苏辙从小一起读书,苏辙比苏轼在学业上更加刻苦,两兄弟同入京师,同中举人,同被礼部选中,一起步入仕途,一同被后世选入“唐宋八大家”。
但在名气上,苏轼却比苏辙高出一筹,实际才华不相上下,只是风格迥异罢了,苏轼占了性格上的优势,其文风豪迈不羁,而苏辙文风严谨深邃,一如他低调内敛的性格。
三苏入京师后,苏洵想让好友张方平向欧阳修举荐一下他两个儿子,张方平对两兄弟进行了一次测试,结果就是,张方平认为“皆天才,长者明敏尤可爱,然,少者谨重,成就或过之。”
在后来的制科考试中,皇帝对他们兄弟俩也寄予同样的厚望,“朕今日为子孙得俩宰相矣。”
而且苏轼本人对苏辙的评价也很高,说“子由之文实胜仆,而世俗不知,乃以为不如。”
后世从二苏的经历和成就来看,苏辙的见识才干和政治成就反而要比苏轼高出一筹,张方平所言果然不虚。
二人性格互补,相处融洽,实际苏轼是占了大便宜的。苏轼在仕途上经历宦海浮沉时,都是弟弟在背后托着他。
乌台诗案时,他因一篇谢表而被捕入狱103天,期间差点性命不保。在苏轼最艰难的时刻,他总是想起弟弟,在狱中,他写了两首诀别诗给苏辙,其中一首如下:
狱中寄子由二首·其一
苏轼 〔宋代〕
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
百年未满先偿债,十口无归更累人。
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
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
苏辙在收到哥哥的信后,伤心之余马上向皇帝上表了《为兄轼下狱上书》,表中说“臣欲乞纳在身官,以赎兄轼,非敢望末减其罪,但得免下狱死为幸。”
弟弟苏辙愿用他的功名换哥哥苏轼一条命,兄弟之情如此,人生无憾矣!
最后,在苏辙等人的积极营救下,苏轼重获自由,被贬黄州,弟弟也因此受到牵连,被贬筠州。好兄弟,有难同当啊!
在苏轼前往黄州时,他的家小也都是苏辙一人张罗着送往黄州。后来,苏轼被贬惠州时,穷得连路费都没有,又是苏辙出手拿了七千贯给他,这才顺利抵达目的地。
苏轼一生修了三个堤,在杭州修了苏堤,到了惠州,再修堤时,没钱了。苏轼就给弟弟写信,叫他捐钱,苏辙毫不犹豫,把家里皇帝赏赐的黄金都拿了出来。
有这么好的弟弟,难怪苏轼总是把最好的诗作留给弟弟,众所周知,脍炙人口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就是苏轼因想念弟弟而写的,这首诗里的每一句几乎都成了千古名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等等。
苏轼被贬儋州时,兄弟俩曾见过一次面,当时苏轼因痔疮发作难以入眠,苏辙在旁照顾他一夜,反复吟诵陶渊明的《止酒诗》,希望苏轼戒酒。
之后到苏轼去世,二人再没有见过面,这也成了苏轼永久的遗憾,“惟吾子由,自再贬及归,不及一见而诀,此痛难堪。”
苏轼去世后,苏辙把哥哥的三个儿子接到身边抚养,闭门谢客,十年后离世。
不夸张的说,苏轼的半个人生是由弟弟苏辙撑起来的。
来自妻子的爱
苏轼一生有记载的妻妾有三位,三任妻妾都姓王,分别是王弗、王润之和王朝云,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三个女人与苏轼在精神上都完美契合,都把无私的爱给了苏轼。
第一任妻子王弗
苏洵在决定带俩儿子出门远游时,提前为程夫人安排了两个好帮手。
至和元年(1054年),苏轼娶了与母亲同乡的青神县乡贡进士王方之女王弗,当时苏轼19岁,王弗16岁。次年,苏辙娶了史姓大户人家之女。
王弗性格“敏而静”,作为进士之女,学识不凡,但她在苏轼面前一开始并没有展露出来,而是苏轼自己发觉的。
苏轼在读书时,她就服侍在旁边,后来苏轼对书中内容有遗忘的地方,她就能马上给予提醒。苏轼见状,再问她书里别的内容,她也都能答上来,苏轼又惊又喜,从此,对她刮目相看。
苏轼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与客人会谈时,王弗经常立在屏风后倾听,待客人走后,王弗就会告诉苏轼此人的的性情为人如何,结果无不言中,可谓是苏轼的贤内助。
然而天妒红颜,王弗与苏轼相伴仅11年,在27岁便撒手人寰,后来为爱妻写下了著名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三四年后,苏轼续娶了王闰之。
第二任妻子:王闰之
发妻王弗的离世,对苏轼打击很大,沉寂了三四年后,苏轼续娶了第二任妻子王闰之。
王闰之是王弗的堂妹,比苏轼小11岁,自小就对苏轼崇拜有加,在姐姐离世后,她主动提出要嫁给苏轼。或许出于对发妻之爱的延续,苏轼也没有拒绝。
王闰之没有王弗那么聪慧,但有着传统女性的朴实勤劳。
她与苏轼相伴25年,正是苏轼最为漂泊不定、宦海浮沉的时间,历经乌台诗案,黄州贬谪,在最困难时,和苏轼一起采摘野菜,赤脚耕田,还时不时变着法子为苏轼解闷。
对于苦难的日子,王闰之没有半句抱怨,倾力服侍在苏轼左右。
如果说苏轼对发妻王弗的爱刻骨铭心,那么对王闰之的爱则如一杯香醇的陈年老酒,醇厚而又深沉。
王闰之陪伴苏轼走了25年,也离世了,苏轼一样痛断肝肠,他写的祭文如下:
昔通义君,没不待年。嗣为兄弟,莫如君贤。妇职既修,母仪甚敦。三子如一,爱出于天。从我南行,菽水欣然。汤沐两郡,喜不见颜。
我曰归哉,行返丘园。曾不少须,弃我而先。孰迎我门,孰馈我田。已矣奈何,泪尽目干。旅殡国门,我实少恩。惟有同穴,尚蹈此言。
王闰之离开后,苏轼晚年陪伴在他身边的是妾室王朝云。
第三任妾室:王朝云
王朝云比苏轼小25岁,她年轻貌美,善解人意,同样很懂苏轼。
苏轼视她为红颜知己,称她为“天女维摩”,并为她写了很多诗作,在《惠州荐朝云疏》中,他写道:“有侍妾王朝云,一生辛勤,万里随从。”
两人曾育有一子,但这个孩子在苏轼被贬途中不幸夭折,事后为了缓解苏轼自责的情绪,反过来对苏轼一顿安慰。
在陪伴了苏轼十多年后,王朝云也病逝了,苏轼在《朝云墓志铭》中给予她高度评价,“敏而好义,事先生二十有三年,忠敬如一。”
苏轼仕途不得志,但在爱情上,他或许有凡尔赛的资格。
生命中最后的安慰
苏轼被贬儋州时,已是六十多岁,自古以来,无数贬谪海南的人基本都逃不出客死他乡的宿命,但苏轼是个例外,他能以垂老之躯北归,皆因身边有小儿子苏过的陪伴。
苏过是苏轼的第三子,是他与第二任妻子王闰之所生,他留在苏轼身边最久,受到的熏陶最多,也是最得东坡神韵的后人,因此被誉为“小坡”。
苏过应试落榜,20岁曾以父亲恩荫入仕,之后因苏轼被贬而去职,再后来就陪伴在父亲身边,从惠州到儋州,陪伴父亲度过了长达七年的艰难岁月。
王朝云过世后,苏轼身边就只有苏过了。他不仅在物质上尽己所能保证父亲的日常所需,而且在精神上也能给父亲辅以慰藉。
苏轼在给友人刘沔的信中说:“幼子过,文益奇。在海外孤寂无聊,过时出一篇见娱,则为数日喜,寝食有味。”
在苏轼生命中的最后一段时光里,因为有了儿子的陪伴,他的精神仍然是健硕的,最后北归,于常州病逝。
一个人身处逆境仍能保持乐观豁达的心态,自身强大是一方面,身边人对他的帮助也很重要。
苏轼一生虽然仕途凄惨,但他的精神世界饱满而有力,这种状态源自于父母、弟弟、妻子、儿子对他的“宠爱”,所以,他算得上是被贬路上最幸运的人。